大马世俗政治的挑战

【华教节特辑】

历史上，政治的世俗化与民主化几乎是同时并行的。但是，世俗化并不能等同于民主化。基督宗教影响力的衰落导致国家与教会分离，使得政治的世俗化成为可能。

但是，政教分离并不能保证民主政治的出现。因为，教宗与教会遗留下的权力真空，会很自然地被国王所占据，而这发展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因此，现代民主政治的发展，一方面体现在宗教影响力的消退，另一方面则体现在王权的削弱或消失。

在世俗化的过程中，自由主义对公领域与私领域的区分影响深远。清楚地划分公私领域，能够为公民创造更大的空间，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理想生活方式。根据这个划分，公民既能够在私领域满足自己的欲望并实现个人价值，同时又能够在公领域追求社会整体的福祉，过上好的生活。

信仰只能放入私领域

政治事务属于公领域，涉及群体成员的共同利益，以及成员必须共同承担的责任与义务；相反的，信仰无法视为公共利益，因而只能放置在私领域。这造就了不过问私人事务的政治态度，其中包括个人、家庭、乃至宗教信仰等等。

换言之，政治与宗教之间彷彿有一道天然的摒障，将两者分开并保有各个的独立。这样的区分保有了公民的基本权利与信仰自由，能够避免将信仰带入公领域，或者透过公领域强加在他人身上，同时也保护信仰免受于批评。

清楚地划分公领域与私领域，有助于塑造一个价值多元的社会。自由主义者认为，如果要支撑这样一个价值多元的社会，宽容是必要的原则。因为，它允许人们自由地表达各种意见，同时尊重彼此意见上的差异。

公领域是自由的理性空间，包含一套合理的秩序规范，能容纳各种不同的意见与立场。在涉及到公共利益的问题时，这样的空间尤其重要，因为它能够最大限度地让各种声音被聆听，最后透过公民的集体意志做出裁决。相反的，对于那些不能有效被讨论的（例如：信仰、情感、偏好等等），更无法做出有效的裁决，只能保留在私领域的空间裡。

信仰介入公共领域

然而，自由主义没能清楚描绘，世俗化的进程究竟会走向什么样的目的王国？这样的世俗化进程是否是任何文明必然会经历的？我们不仅生活在一个多元文化的社会，同时也生活在日趋复杂的世界，新的问题与挑战不断出现。它们使得公领域与私领域的界线变得更加模糊。

在过去，我们可以在死刑、堕胎、同婚等的公共议题，看到各种论述，其中也不乏来自宗教的观点。即使是在欧美，宗教信仰依然能发挥其巨大的影响力。21世纪初以来，由于媒体与网路科技的便利，许多过去被排除在公领域之外的声音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公共的讨论空间。

最具震撼的例子就是2001年9月11日，信仰的问题掺杂着政治仇恨，并且以最激进的方式在人们眼前提出其诉求。尔后，欧美国家发生不少类似以宗教之名执行死亡暴力的事件。

近年，一些欧洲国家制定了禁蒙面法，禁止人们在公共场合遮掩脸部。显然，世俗的法律规定与一些信仰习俗是相牴触的。无论是将信仰的诉求带入公领域，或者是透过法律的方式介入信仰者的生活，类似的事件常会激起各种歧视与仇恨，宽容原则发挥的作用有限。

马来西亚的世俗化进程也面对不少的挑战。近年来，总会有宗教团体与个人抗议自身的信仰受到冒犯。十月啤酒节、日本盆舞节、演唱会等娱乐活动，被认为是违反宗教教义，伤害他们的情感。这显示，信仰的诉求正透过公领域介入他人的私领域事务。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政府提供方便之门。在马来西亚，特定宗教已是政府组织的一部分，掌握政治的权力与资源。那么，宗教信仰如何避免透过公领域介入世俗生活？世俗政治是否还应该将宗教生活阻隔在公领域之外？这成了世俗政治的挑战之一。

相对主义削弱民主

自由主义认为，宽容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原则，它还包含了一组相关联的价值体系，其中包括理性、正义、自由、平等的概念。这些都是维持一个多元文化社会的重要成素。但是，多元价值的论述往往会不自觉地滑向文化的相对主义。

文化的相对主义往往构成一个理由，干预他人的私领域，拒绝对某些事情做出让步。于是乎，我们常会听见人们以“这不是马来西亚的文化”，“这是西方的文化”为理由，拒绝维护正义、平等、自由等相关的价值。这种相对主义的论调无疑会伤害到民主体制的根基。因此，世俗政治在马来西亚的第二个挑战是：如何避免陷入相对主义的困境？

最后，我们不会假定，宗教会在世俗化的进程中逐渐被淘汰、甚至消失。摆在世俗政治面前有两个基本前提：宗教是无可避免的，而民主是不可放弃的。然而，自由主义旧有的观点，似乎已经无法有效回应时代的变迁。

因此，世俗政治在马来西亚第三个挑战是：建立一套新的政治论以处理两者日益复杂的关系。我们应该思考，在多元主义的民主政治体制里，信仰应该如何重新安置。如果信仰在公民中是不可取代的，那么它必须在最大的限度内不会侵蚀与动摇民主的根基。

陈鸣诤，南方大学学院语言与通识教育学系助理教授、台湾政治大学哲学系博士。

本文为2022年华教节特辑系列文章之一，今年的特辑主题是“描绘世俗政治前景”以及“记述地方历史与文化”，由林连玉基金组稿。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