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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是在2 年前刊登

数码时代的媒体素养:召唤网民的公民性

【精选书摘】

他,长得瘦瘦高高,头发乱乱,有一句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世界好乱!”在课堂上,每次讨论到新闻事件和社会现象,他都会皱一皱眉头,摇摇头说:“这世界好乱!”久而久之,同学们都开始学他的样子,学他说这句话,但在笑闹之间,似乎也和他一起忧心起来。

网络发达的今天,世界看起来更混乱了。你每天睁开眼睛,打开手机,按几个键,多姿多彩的世界就在眼前展开,这一刻被可爱有趣的视频逗笑了,下一刻却看到某网红因遭网络霸凌而自杀的新闻,心情下沉,但不久就收到朋友传来的八卦讯息,受影响的心情很快就提振起来,把刚刚对网络现象的担忧抛到脑后。

你一定感受到了,虽然这世界很混乱,但是有什么不对劲了。我们通过网络和媒体认识世界,但在超载的讯息量里,我们更快速地把目光移开,关怀变得短暂,快乐也是。我们对世界的感知越来越零碎,你有时候会想:到底是世界比较混乱,还是我们自己?

当年那位忧心忡忡的年轻人后来怎样了?他踏出社会后,并没有躲起来背对世界,反而游历于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城市生活。或许,走出去看真实的世界,成为他接纳世界与寻找自己的一种方式。

如果你也和他一样困惑,你也应该走进真实世界,但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做一个行前准备,那就是走出网络,与它保持一点“距离”,回头看清楚你身处的网络与媒体世界,是什么让你感到困惑,又是什么让你感到混乱,然后再好好体会真实世界与它的差异。

这本书想要和你一起探索网络和媒体建构的世界。

至於真实世界,就留给你自己去冒险吧。

数码时代:人人都是资讯把关者

试着回想,你最常透过什么管道来接收最新消息?电视新闻?Facebook直播?WhatsApp转发资讯?报章报导?还是Facebook不小心刷到的转贴文章?

你收过来源不明,最后被证实是假消息的资讯吗?新冠疫情让人担忧又焦虑的时候,又收到数量庞杂、真假难分的消息,你的感受是什么?

在这个传播科技发展和变化越来越快的时代,媒体(media)与智能产品的运用无所不在。无论是过去很重要的传统媒介(如报纸、电视、广播等),还是如今新世代更为熟悉的传播与通讯科技(如手机、平板、电脑等),承载的内容包罗万象,而且传播迅速,触及范围广泛。

传播技术的发展,让我们能更快地掌握面対的各种変化,做出相应的措施和行动。然而,也因为资讯内容时时刻刻透过各种媒体四处传散,这些海量的资讯往往素质参差不齐,让人难以快速分辨好坏真假。

从前的大众媒体被视为讯息的把关人(gatekeeper),一般讯息内容在大众媒体传播出去以前,都会经过媒体组织内部的筛选、查证、审核等把关(gatekeeping),还包括加工、重组等过程,最后才会出现在报刊或电视荧幕上,传达给阅听人。

如今,许多人会很自然地把手机荧幕里源源不绝的资讯内容视为大众媒体的延伸,觉得现在只是换了小一点的荧幕,接收从前在电视荧幕或报纸上看的资讯,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其实,这个传播与接收资讯的过程已有很大变化,在人手一机的数码时代,资讯来得又快又容易,人人都能转发和编辑,人人都能成为传播者,因此传统媒体的把关效果变得微弱,主要依赖网络来取得资讯的使用者,就更需要靠自己来把关和判断,分辨资讯好坏真假。

举例来说,在新冠肺炎肆虐期间,许多消息满天飞。如果有一天你在浏览社交媒体时,看到脸友分享某地出现了新的确诊案例,而刚好那里又是亲友住的地方,你会赶紧把这则讯息转发到家庭群组吗?

你原本是善意提醒,但这则讯息没经过查证就转发,结果引起亲友恐慌,而你也因忧心他们的健康与安全,以至无法专心做事,打乱了日常作息。后来发现,这只是谣言,大家却都担心受怕好几天。这样的“好心做坏事”,其实经常发生,不断转传的讯息,多数本来没有恶意,却在不自觉中,成为传播不实资讯的共犯。

【把关人(Gatekeeper):又译守门人,意指大众媒体传播资讯过程中的资讯控制者,包含记者、编辑、电视制作人等。由于每天的资讯量庞大,因此需要经过编辑单位的“把关”,依据其新闻价值与专业判断,承担资讯采集、选择、查证和加工等制作,将资讯变成“新闻”,并传播给阅听众。

如今,人们接收的资讯与新闻大多来自非专业的新闻媒体,“把关”角色不再局限于传统媒体。为杜绝大量假新闻与不实资讯,网民自身对资讯的把关、网站编辑或版主的把关,以及网络媒体或平台的把关更显得重要。】

认识媒体的金权游戏

当今很多媒体机构的“企业”色彩越来越浓,不少人将生产资讯内容的媒体机构,视为一般企业,而媒体内容就像在自由市场上的其他商品一样,可任意买卖,或与其他内容竞争阅听人的注意。但事实上,媒体机构不只是商业机构,我们也不仅仅是单纯的“消费者”和“使用者”。媒体比一般商业机构拥有更大的影响力,肩负着更多的社会责任。

媒体所生产出来的内容,会形塑人们的价值观与世界观,进而影响身为公民的我们如何过生活,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外在世界。媒体所呈现的资讯与内容是否正确和优质,也会影响公共事务的品质及公民素质的培养。因此,媒体必须平衡商业和社会责任,不能过于倾斜。

如果媒体只顾着逐利,媒体的文化塑造与监督公共部门等角色会随之减弱,也不再发挥“把关人”的职能,必然对个人和公民社会造成负面影响。

我们也不能忽视国家与政治力量对媒体的影响。国家掌握了巨大的资源和权力,除了能透过法律来介入媒体运作,管制资讯流通自由,也能透过“政商勾结”的方式来影响整个媒体环境。

近年来,更有“网军”等新的操作模式,为政府或特定政治力量服务。他们在网络上制造声量,企图带风向影响民意和舆论,支持或攻击特定组织和人物,破坏民主的公共论述空间。

资讯内容的意义、产制和传播等过程,经常涉及各种政治、经济等权力与资源的操作和角力,不如表面那么简单。民众必须认识媒体产业环境,认清媒体功能和责任,扮演监督媒体的公民角色,并且学习和掌握解读、辨析及运用资讯的能力,做自己的“把关人”,避免迷失在资讯海洋中。

培养媒体素养的重要性

随着大众媒体的兴起,媒体的影响力全面渗透人们的生活各个层面,许多国家早已开始重视与培养公民的“媒体素养”(media literacy,或译作媒体识读)以及“资讯素养”(information literacy)的能力,希望公众能更早学会辨识、批判、评估和使用媒体传播的内容与资讯。

1950年代,随着大众媒体的普及,大众媒体越趋娱乐化的现象,引来许多批判声浪,认为大众媒体的内容过于肤浅。此后,大众媒体的发展越来越商业化,为了吸引阅听人,内容变得劣质与庸俗,人们对大众媒体的信任度大幅动摇,也开始认为每个公民都应该要培养媒体素养的能力,才不会轻易地被媒体资讯左右。

在亚洲,日本与台湾等地也开始大力推广媒体素养,其中台湾的大学与中小学在推展媒体素养教育逾十年后,已进一步在2019年将媒体素养扩增为“科技资讯与媒体素养”,列为其中一项国民基本教育的核心内容。

在马来西亚,媒体素养、媒体识读或资讯素养等词汇,对许多人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观念。我国的教育体制与社会一直忽略这项公民能力的培养,仅有少数高校开设相关课程,将它视为传播课程的基础。

为因应当前现实社会的具体需要,推动以数码媒体为主的媒体素养教育,已是刻不容缓的长期教育实践。

从“阅听人”到“创用者”

过去的媒体素养教育,是以“识读”(literacy)为核心基础,在大众媒体控制资讯内容产制下,强调公民不能只是被动地接收讯息,而是要以批判的态度来解读和辨识资讯,当个主动的阅听人或受众(audience),积极表达看法,在公共领域里和他人对话,争取呈现更多元的声音。

如今,媒体环境已出现剧烈变化,在短短二三十年间,社交媒体、自媒体、线上网络平台和人工智能等科技,不断推陈出新,使得公民在资讯内容的取得与生产,掌握更多自主与自由的空间。

我们可以自主编辑自己的版面,搜寻我们想要的讯息,创作自己的作品,我们不再只是被大众媒体喂养的阅听人。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然而,当我们拥有更多自由的同时,也产生了各种新问题,包括一個最根本的问题:“我是谁?”

当我们不再是被动的“阅听人”,那么我们是谁?我们用“网民”来形容我们的新身份,但这个词不但无法反映出积极性和主动性,更因网络乱象而增添了一些负面性。

事实上,这个词完整的意涵原本是“网络公民”或“数码公民”(netizen),“公民”一词提醒着沉迷于网络新世界的我们,不要丢失“公民”的精神,但显然我们常常将它遗忘,以致变成了忘却公民性的“网民”。

台湾传播学者陈顺孝认为有必要在传统的媒体素养基础上,以提升数码公民素养为主轴,提出一个全新的概念来代替“阅听人”,于是他提出“创用者”的概念。

“创用者”主要是指数码时代的公民,除了要能收集和辨识媒体资讯,也能担任生产者的角色,编辑、使用和创造新的资讯内容,再透过各种管道分享给其他人。我们在YouTube、TikTok等平台上见到的内容,许多都是这一类创作,但“创用者”强调“公民”角色,所以除了分享娱乐或软性的内容,“创用者”也能透过自行生产的内容来参与公共事务,并与大众媒体形成竞争或合作的关系 。

因此,“创用者”是将传统的阅听人角色,加入更多守门人和传播者的内涵,并且强调“公民”精神。身为一个数码公民,你有很大的自由空间实践自我,拥有更多参与社群的机会,你也可以从中获取实质利益(比如经营自己的频道),但伴随自由而来的是责任,你需要学习如何善用网络空间,积极关怀公共事务和传播正向价值。

【公民性(Civility):主要指公民相关的性质与意识,除强调个人独特性的开展,也内含需顾及整体利益和对共善的关怀。

当面对集体的冲突处境时,个別公民能以整体社会的利益为最主要考量,而非以其家庭、族群、政党或职业等的利益,做为思考的出发点。这是多元民主社会需要具备的特质,有助于预防社会中各种可能的冲突和暴力。】

本书的出发点

马来西亚拥有多元族群和文化,是个相当复杂与丰富的社会,我们除了透过网络平台与新媒体来表达自己外,还要学习对族群、性别和阶级有更多的理解和意识,在互动和对话中抱着同理心来感知他人处境,敞开心胸接触多元多样的内容,欣赏和包容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减少偏见与歧视,一起建立更包容与友善的生活环境。

这是身处多元文化社会的数码公民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也是人文教育的其中重要一环。

依据2020年马来西亚通讯及多媒体委员会(MCMC)的报告,马来西亚网络用户占了总人口88.7%,可说是东南亚国家里网络普及度相当高的国家。然而,我们的媒体素养教育却远远落后于新科技的进步和发展,过去未制度性推广,至今也未有从本土脉胳系统性讨论媒体和网络生态的演变。

立基于以上的关怀和讨论,本书的书写要点围绕在两个问题上:

第一个问题:在传统大众媒体的把关效果减弱后,面对网络上的海量资讯,人们应如何理性把关和判读讯息?

延续“识读”的核心基础,本书将基本介绍本土媒体产业脉络,并着重讨论不同的网络现象和案例,协助新一代培养媒体/数码素养,成为自己和他人的“把关人”。

第二个问题:在这“人人都是传播者”的数码时代中,“我”要成为怎样的传播者?

我们将运用“创用者”的概念,尝试将个人的创作和分享,延伸到集体协作和公民行动,希望提醒新一代的网民,“我”不只是网民,也是数码公民,将自己装备为具数码素养的创用者,“我”将可以改变新时代的传播环境,让它变得更理想。

如何阅读这本书?

如果你曾经对媒体的现状和整体环境有所疑惑,或想要更加认识那些无法逃离的资讯海洋,欢迎你翻开这本书,和我们一起探索、思考,以及与他人展开讨论和对话。

这本书主要分成三个部分,从结构与产制、内容与使用,以及集体行动等面向,采取提问和与读者对话的方式书写,也尽量贴近大家的生活经验,针对经常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传播科技、使用与资讯接收等问题,进行更多不同面向的分析,以期更能发掘媒体背后的种种问题。

存在不一定合理;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可能是有问题的。身为现代公民,我们都要培养更多独立思考与积极行动等自主能力,减少日常生活中的积非成是,也不要因为大环境太过复杂而放弃去认识它,成为对周遭无感的顺民。

在社会里的每个人,命运是牵连在一起的。唯有透过批判和反思,检视及挑战经常习以为常的媒体资讯内容,察觉其中可能有的问题或挑战,才能在这学习和反省的过程中,为自己赋权(empowerment),让自己不再是被动的受众,而是具有主动性、行动力和责任感的创用者。

阅读这本书,就像学骑脚踏车一样,刚开始有点难,主要是让你了解媒体和其运作的概念,只要克服和持续练习,会感觉越来越顺畅。

不过,你也不一定要从头开始,可以在目录栏中,从感兴趣的章节开始。在阅读的过程中,尝试和自己的经历做对照,把感想或疑问记录下来。你也可与他人分享心得和想法,再想想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如果你开始觉得现状有些问题的话。

我们应该试一试。一起来练习吧!

【赋权(Empowerment):又译充权或培力,意指个人、群体或社区藉由学习观摩、协同合作、决策参与等机制,了解与自身权益相关的事项或选择,并能争取及掌握资源与决策权力,得以自由和自主行动,以提升自身或该社群的人格尊严、生活品质或社会地位。】

参考文献

吉见俊哉著,苏硕斌译,2009,《媒介文化论》。台北:群学。

林玉鹏、王维菁、陈炳宏,2020,〈数位网路时代下媒体素养教育政策再思考〉,《教育科学研究期刊》,65(01),pp.115-136。

陈顺孝, 2014,〈创用者的媒体素养〉,陈炳宏、柯舜智、黄聿清(编),《教学与学教——高等教育媒体素养教学参考手册》,pp. 173-184。台北市:国立台湾师范大学。


曾丽萍,台湾世新大学新闻研究所硕士,曾经从事新闻工作,拥有十年媒体和新闻学院的教学经验,现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

黄国富,台湾世新大学传播研究所博士,曾任教于马来西亚高校。

杨洁,国立台湾大学社会学硕士,之间文化实验室、亚答屋84号图书馆共同创办人,现为新纪元大学学院媒体研究系讲师。

邓婉晴,香港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硕士。之间文化实验室、亚答屋84号图书馆共同创办人。现为民办学院媒体系讲师。

编按:本文原收录于《进击的网民:混乱世界中必读的媒体素养课》,为该书的导论。段落略有调整。本文获得出版方“之间文化实验室”授权转载,谨此致谢。

文内部分用词与本刊并不一致,例如文内称新冠病毒,本刊称为2019冠状病毒,为保留原书语境,本刊不做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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