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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自我叙事:陈翠梅《野蛮人入侵》观后

【当今特约】

《野蛮人入侵》是马来西亚新浪潮电影先驱陈翠梅导演沉寂一段时间的作品。

电影讲述李圆满(导演陈翠梅饰),一位过气中年女明星,带着孩子前往海边与导演好友 Roger Woo (张子夫饰) 相聚,并答应担任Roger下一部特技动作片的主角。李圆满接着开始接受罗师傅(李添兴饰)的功夫训练。

探寻“我是谁”:电影人的执着与挣扎

电影从李圆满执着探寻“我是谁”的主题开始,贯穿三方面的互文叙事。

陈翠梅以电影人的本体意识出发,借鉴李圆满的隐退与复出江湖,引用元电影的自我审视方式,将日常生活中的多重身份,如“母亲”、“电影人”  与“公民”,交织出含义多重的电影文本。

首先,陈翠梅通过电影叙述中李圆满和Roger的人物关系,创造了电影人对于独立电影特有的艺术认知,展开对话。

关于独立创作的反思,陈翠梅汇合两位重量级独立电影人的演出,其中有饰演导演的张子夫与演饰武术师傅的李添兴。这安排巧妙地让熟悉马来西亚独立电影圈的观众,有机会参与一场独立电影人关于电影的反思对话和创作。

戏里的李圆满一再寻味“我是谁”的命题时,影片中演员虚构的情感,如Roger对李圆满的循循善诱与怜惜,将观众代入现实生活中电影人的执着与挣扎,捕捉电影人对电影作为纯艺术的爱与思考。如此的元电影模式,观众便有了偷窥与间接参与电影人之间亲密对话的感受。

该片最让人动容之处是,不管是戏里戏外,导演和演员都流露出对电影的崇尚和神圣感,堪为对电影艺术的至高崇敬。

动作片也在思考人性

第二,《野蛮人入侵》充分地表现类型功夫片的结构和动感美学,明显的呈现陈翠梅导演技术的成熟与精辟,即艺术片可以同时平衡商业及娱乐之需要。

“李添兴”的角色是整部片子商业味最浓的“黄师傅”,即是动作也是喜剧人物。因为这个人物的安排,影片处处散发着黑色幽默的乐趣,探索如何在一部有点枯燥的艺术片里加入娱乐味甚重的动感美学与感官刺激。

李圆满对着黄师傅问:“我是谁?“时,黄师傅一拳一拳往她脸上打得溅出一鼻子血,回答了李圆满的疑惑:谁感受到痛,谁就是那个“我”!

陈翠梅以如此巧妙的动作美学回答类似哲学的问题,就电影类型而言,是很好的处理。陈导仿佛想告诉观众,动作片虽是流行的商业类型片,但可为观众呈现的不只是血腥和快感。

电影创造出即现实又遥远的刺激感,甚至是痛感,也可以协助我们反思,电影存在于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结构,同时也是艺术载体,启发的必然是人性。

从电影的表现形式而言,《野蛮人入侵》的文本之链环环相扣,以一慢一快的节奏,配合着令人无法猜透的剧情发展,打开观众的好奇和观感享受。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变得好看。张子夫“柔”与李添兴的“刚”也为“我是谁”这主题标示出电影作为艺术与商品的拉锯战。

娱乐提高为社会批判

前述这种间接的、个人化的表现形式,在剧情的下半部,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反转流动,又有了另一层次的升华。《野蛮人入侵》把观感的娱乐提高至社会批判,以艺术为本位的方式再现边缘族群的身份。

“李圆满”的戏中戏演绎着流离逃亡者的残酷人生,其中关涉的社会问题如无证移工的痛心经历,也是此电影最创新与可取之处!

陈翠梅兼顾导演和女主角,在第2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获得评委会大奖后说,拍《野蛮人入侵》是为了重新塑造自己!影片当然不止是陈导个人经验的反映而已,还梳理许多社会的移工剥削困境和贫穷问题。

借镜戏中戏,中年女明星所扮演的失语女,呈现下半场的打斗场面。动作片的紧快节奏和血腥打斗场面,将观众的感官经历与边缘族群的现实人生,产生跳跃式的文本联系。

失语的女移工一再挑战“公众”的想象,往边缘族群的经历靠近。这时中产阶级的主观情感、想像和理解,完全被动作场面的快与混乱所打散,取而代之的是探索无名离乡背井移工的生存与情感。

电影语言的神奇和魔幻在这里发生作用。陈导借助个人的主观好奇,诱导中产阶级观众主动发掘与感受边缘族群的人生与困境。

如此一来,类型电影的叙事风格,刹那间从商业片的层级升格为极强的社会批判,明确地将个人对自身命运深思的主题,升华至对人类共同命运的社会关怀与批判。这是影片为边缘族群发声的佐证,控诉社会的严重失衡与不公。

万花筒般结构

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渐渐体悟该片的互文法则,融合本身主观的情绪,进入电影的观感经验,细细咀嚼,反思自我与他者所处的客观社会条件。电影虽是流行文化一环,可是《野蛮人入侵》却也表现出深刻的批判思维与独特的社会关怀。

这部电影给观众提供多元的视角与维度,除了让观众深思个人的命运,享受刺激的打斗,也浸染主流与边缘身份转换之间的无助与耐人寻味。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一部好电影的结构有如万花筒般,任由观众各取所需,而《野蛮人入侵》确实做到这一点。


吴晓曦,现任职于马来亚理科大学传播系高级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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